2007年9月22日 星期六

城市躁鬱症‧《河口人》的驕傲與嘆息



隨著夜深,台北城也進入越夜越狂的文明躁鬱症,鏡頭緊跟著捷運的躁動,從
101(竟成為台北都市化的象徵~)到圓山飯店,窺視一片喧嘩、格放無盡虛空。
然而,動線的位移竟隨時間越深,空間越闊。這時,我們停在關渡。

深遠,
寧靜,
卻無限憂鬱…

關渡,位於基隆河、淡水河兩大河交會口。沿河的右岸有個低窪的鄰里村落,分
別是頂八仙、中八仙、下八仙。在這台北大都會的邊緣,他們的生活全仰賴這條
河水。熟悉的畫面,親切的行為,這裡竟也是我土生土長的土地。

為我如夢似幻的童年記憶與鄉土脈絡作一次考古學式的搜索。
從前,當別人問我家住哪兒時…
士林。對於這個難以解釋的小地方作粗略式的表述,士林夜市的盛名眾人皆知,
且,至少有表示明確的方位。

大些…
北投。這個答案的確是較正確,是在北投區,但卻不是位在眾人印象中的溫泉地
區-「北投」。

再大些…
天母。恩….我承認是當時虛榮心使然。

再大些…
石牌。似乎又更精準了一些。

後來,拜捷運之賜…
唭哩岸。大家就算不知道在哪,至少也該聽過。離家五分鐘的路程,似乎是最好
的答案。

現在…
關渡平原邊。這聽起來絕對荒謬的回答,總是令人啼笑皆非。但是離家兩分鐘的
距離就可走到達關渡平原,實在令人難以拒絕這回答。

再喚起一些童年記憶,現在想想,似乎又距離夢幻更接近了一些。

踩著踏板,我們輪向馬路對面的小巷(頂八仙),從此開始就是一道道如牢牆般
的堤防。我們費盡千辛攀爬,踩在堤防之上,計算著「潮汐時間」,大夥兒爭論
著長輩口中的「正確答案」,誰也不確定自己口中「聽」來的答案與資訊,卻又
好強地爭個面紅耳赤。

時間一到,我們便躍下堤防,較量著抓到彈塗魚與招潮蟹的數量,那些可愛的小
生物既不能吃也不能養,對我們來說,意義不大卻是我們童年的玩具,抓到後就
放生,童年總是有一股不知哪來的惻隱之心。

還不過癮?那就趁漲潮前來場泥巴大戰。不然,唭哩岸邊清澈的小溝還有溪蝦可
以抓。總是要耗到夜幕低垂,或是夏日午後的那場雷雨來襲,我們才肯拖著骯髒
的身軀回家。

這是一個台北人曾經有過的童年,原來,
我‧是‧河‧口‧人

這裡接近海口,是都市、是鄉下,位於世代之交,我能體會《河口人》中主人翁
的矛盾、尷尬、與落寞。

我們對於這片蠻荒之地,既驕傲又自卑;對於都市的開發與進步,既期待又害怕
;對於今昔過往的差別,卻只有感嘆與失望。

追求現代化的後果,瞻前不顧後,城市躁鬱症正猛烈地復發。政府政策的失誤,
使得都市開發越烈,越顯內河問題更趨嚴重,污泥淤積、水源污染、生態破壞。
昔日的沙灘,今日的泥沼;昨天的清水,今天的污水。靠著河裡豐富的自然資源
,文蛤、烏魚、毛蟹等維生的漁民,如今只能蜷縮在簡陋的船中、破舊的屋裡。

如片中所述,當朋友自遠方來訪時,總有疑問:「你這裡,說是鄉下,偏偏又是
台北市;說是台北市,看起來明明就是鄉下;要說落後,騎車三分鐘就是高樓大
廈;要說繁榮,週遭只有草原跟河流。」這是河口人的悲哀。

於是,在這機械般運作的大都會(Fritz Lang的Metropolis)中,長出了如怪
物的職業與人文生態;是台北的最後一塊即將失守的淨土,如此開著洋溢香氣的
花朵,短暫而樸實。你一定不知道,當你騎車自大度路呼嘯而過時,你已錯失了
許多稀有的原野風光。下次,你有必要停下來,貪婪地捕捉它。

片末的口琴聲響起,繚繞著「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又山坡…」,也是幼時父親
最愛吹起的一曲。如今,這旋律隨著記憶淡逝而遠去,如同這幅畫面也將自回憶
中漸漸抹去。自泥中長出的土莽氣質不減,河口的美麗景物依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