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8日 星期五

旅行‧懷想‧當代寓言-《旅行‧旅行去》



書名:《旅行‧旅行去》
作者:羅宏.葛哈弗 (Laurent Graff)
譯者:沈台訓
出版社:馬可孛羅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好好計畫完成一趟旅行了。我看到《旅行‧旅行去》這樣一
本小說,希望它能給我一個「起而行」的理由,而不是一貫的「坐而言」。

這是一部結構精巧、運筆簡潔的輕小說,在作者小心翼翼的經營安排下成為一本
充滿警句的寓言小說。這是一本少數非紀錄旅行過程的旅行小說,「我就要出發
了」作為破題的第一人稱貫串全文,行文至中後段讀者會漸漸發現此書的與眾不
同,有如醍醐灌頂而趨向自省境界;結尾雖不至有驚人錯愕的髮夾式收場,但其
轉折卻頗有淡淡興味。回首再看,書頭扉頁上老子《道德經》的一段引文,可以
從尖酸的反諷中得到會心一笑。

它有趣的地方就是,並不告訴你哪裡好玩,哪些國家吸引人,該如何去旅行,旅
行要注意什麼細節,旅行途中能有什麼收穫與體驗,旅行的好處是什麼;但是它
比任何一本旅行專書更能讓你在看完後,立刻離開你的座位,你的房間,你的城
市。

其實,「起而行」根本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計畫;
除非,你讓「出發變成一種習慣、一種人生」。





2008年11月26日 星期三

底層社會、科技/人性、文化殖民 -《兒子的大玩偶》





《兒子的大玩偶》是台灣電影史上最重要的電影之一,改編自黃春明的同名
小說,三段故事分別由侯孝賢、曾壯祥、萬仁所導演。這三段故事看似毫無關
聯,但是其中隱約聯繫的正是以「社會寫實」的手法寓言台灣地區經濟「起飛」
之後,社會普遍價值觀的轉變。「經濟起飛」後,當真家家戶戶富裕又安康嗎
?資本主義,或說資本主義所引進的消費社會,是否真如它所宣稱的如此美好
?《兒子的大玩偶》所欲指向的正是在台灣經濟奇蹟的背後,所遮蔽的諸多盲
點。


第一段〈兒子的大玩偶〉中呈現的是台灣低下階層邊緣人民生活的切片。片頭
扮演著小丑的主角由遠至近、面向著鏡頭走來,鏡頭隱約帶有宿命氣息。場景
呈現的是與我們所認知的都市景觀有段差距的鄉下風景,城鄉差距昭然若揭,
「台灣錢淹腳目」的時代謊言不攻自破。主角的職業是極落後又效果奇差的
「廣告看板人」(sandwich man),這卻是他「努力」掙來的工作,然而他卻不
是個「努力」的人。他為著三餐溫飽煩惱、親友瞧不起他的職業、兒子不認得
他,影像中的瑣碎細節堆積著「小人物」宿命的氣味。透過片段回憶/倒敘,
我們看到工作的有無與避孕藥的使用之間的關聯,避孕藥的錯誤知識是知識無
法擴及各階層的階級差距。且呈現男女地位在傳統社會中的積習,丈夫在外的
無能只能回到家中對妻子發洩,從無理的辱罵中重獲權力的愉悅。


累積的無奈與宿命在最後的畫面中停格、聲音出「我是我兒子的大玩偶」達到
情緒的爆炸性崩裂。隨之,畫面向那副重拾的小丑妝臉拉近、特寫,聲音與
影像的非同步與一連串的媒材改變,把我們從生命的投射與想像中拉回現實
,從情緒的崩解回到理性的沉思與理解,這正是我們所無能親見的社會實況。


第二段〈小琪的帽子〉描述的是對於科技與人性的不信任。故事先以兩位有著
截然不同的人生觀的業務員鋪陳社會普遍的價值觀,一個是隨著社會現成的價
值觀逐流的庸碌青年A;另一個是對生命與社會充滿著質疑的憤怒青年B,導演
顯然是同情後者的。故事也逐漸形成兩條主線,一條是兩人在鄉下銷售快鍋的
過程,另一條是B因故認識年幼的小琪,逐漸對他所隱藏的秘密產生好奇。快鍋
銷售的過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業務員A強調著快鍋的優點就是「快」,
老伯回答著「燉豬腳要快幹麼?慢慢燉才好吃阿!」足見城鄉差距造成對時間
概念的差異。


後來,A舉辦的快鍋現場示範(附帶免費吃豬腳的條件下),終於讓懷有戒心的
村民願意一睹「日本快鍋」 (文化殖民?);另一方面,B與小琪的感情加溫,
逐漸博取了她的信任。隨之,一連串的「平行剪接」呈現兩條主線並置的錯覺
(想起Griffith著名的《國家的誕生》與《忍無可忍》),眾所期待的日本新
科技-快鍋爆炸,A被炸死。B冒然地揭下小琪的帽子-禿頭,小琪既錯愕又傷
心地逃開。兩個同時呈現的高潮結尾,足見對於「科技」與「人性」的不信任
。甚至,刻劃出兩種「夢碎」,一是對於科技的想像的夢碎;另一對於B所
象徵的「知識青年」(當時的左派青年?)的無能與期待的夢碎。


第三段〈蘋果的滋味〉以「諷刺劇」的手法呈現文化差異/殖民與被異化的人性
/價值觀。美國軍官開車撞傷台北市民後,偕同警察找尋受害者家屬企圖私下和解
,接著呈現的是台北市區中擁擠、破舊、混亂的眷村,這又一次地衝擊了我們對
於台灣都市發展的想像。在受害者家中,美國軍官、警察、母親、啞巴女兒的對
話-英語、國語、台語、肢體語言,呈現出語言的隔閡與混亂。及至一家人進到
美軍醫院探病時,一連串因為文化差異而造成的笑料淡化了悲傷的情緒。先是美
軍醫院的呈現,透過柔焦與「純白」的設置營造出天堂般的美好景觀,這種與
先前眷村景象極端的差距反諷了美國對於資本主義的宣傳,而一家人進到醫院
後的反應也暗諷台灣崇洋媚俗的價值觀。後來,受害家庭得到了美國軍官一大筆
的賠償金與醫療費後,竟然興奮地語無倫次,對肇事的軍官說「謝謝」,甚至,
「對不起」。這種荒謬的表述,既爆笑又悲哀,顯見台灣人民對於文化殖民的
本質既無力抵抗又欣然接受,一切有錢好辦事,竟忽略了躺在病床上、雙腿俱斷
的真正受害者。


最後,更荒謬的事情是,醫院贈上來自美國的蘋果,由於完全不知道蘋果的滋味
,一家人對於這種外來的水果既興奮好奇又緊張害怕。他們不知道怎麼吃蘋果,
父親說「跟電視上一樣」,作為來自西方的媒體工具,又是一次文化殖民的勝利
。初嚐蘋果的滋味顯然不如期待,大家面露難吃的神色,父親立刻說「一顆蘋果
(美國)可以買上好幾斤的香蕉(台灣)」,大家立刻發自內心的表現出「好吃的
不得了」,被異化的價值判斷由此可見。


至於〈蘋果的滋味〉後來引發新電影論戰的「削蘋果事件」,我認為一方面是
不熟悉電影語言的觀眾對於畫面的過度詮釋;另一方面問題是出在最後電影停在
「全家福」的地方,在此,確實暗示了一家人的生活從此得到改善,讓多數人
未見批判的力道。而護士如天使般的說著流利台語,也未能強調美國人的種族
優越感也是可惜之處。然而,最後這場論戰將問題簡化為「藝術」與「商業」
之爭,似乎更無關〈蘋果的滋味〉,而是時勢之必然。










2008年11月22日 星期六

[南方影展] 《九降風》:林書宇與他溫柔又暴力的青春歲月(導演Q&A)




電影最後的工作人員名單捲動地異常漫長,但觀眾們仍在張雨生一曲〈我期待〉
的迴鳴震盪間沉緬於青春歲月裡。《九降風》的導演林書宇強調,這部電影由於
預算有限,為了完整重現高中記憶,因此不支薪的臨時演員特多,導演為回報這
群熱血的高中學生,他將他們的名字毫無遺漏地放入名單中,作為由衷地答謝。
因為,《九降風》正是一部關於高中時期熱血青春的電影。

所謂的「九降風」指的是新竹農曆九月時的東北季風,由於獨特的地形,形成當
地特有的風勢。成長於新竹的林書宇說:「風是生命的一部分,就像青春一樣抓
不到,有時溫柔,有時又暴力」。如風一般的青春與同時期的職棒涉賭案,兩者
的高潮迭起被等重地銘刻於記憶中,形成電影中交織的兩條脈絡。

這部自傳色彩濃厚的電影,正如楚浮的名言:「未來的電影將會像是一篇個人的
日記告白」,《九降風》不只召喚了對青春記憶的鄉愁,也是導演尋找出口的過
程。電影裡的湯啟進是導演本人的化身,雖然只是團體領袖鄭希彥旁邊的小人物,
卻擁有纖細敏銳的特質。「求學期間,我的劇本曾被老師質疑不夠誠實。」林書宇
如是娓娓道來,「從此之後,『電影必須要誠實』成為我拍片的座右銘…」。
正因為如此,這部在今年口碑絕佳、二度上映的本土電影,成為真正專屬於臺灣人
的《四百擊》。

導演自承八零年代的臺灣新電影與五零年代的法國新浪潮,是影響他最深的電影
與導演群,因此在電影中安插一段侯孝賢《戀戀風塵》的影像作為致敬,希望藉
此捕捉他們敘述成長故事的精神。而電影裡最令導演印象深刻的一段,是鄭希彥
車禍回家後強作鎮靜看著兄弟們最後一面的場景,他坦言即便已經看過上百次的
《九降風》,但至今這些畫面仍能觸動他的心靈,因為電影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發
生過的事件。






2008年11月15日 星期六

[南方影展 ]一場出生與死亡的私密告白 - 許慧如的紀錄片



今年南方影展的導演專題-「四季」,播放了導演許慧如的四部紀錄片,分別是
《一天》(2005)、《奶油蒼蠅》(2001)、《雜菜記》(2003)、《黑晝記》
(2008),它們也對應著一年時光的四季氣候:春、夏、秋、冬。

洋溢生機的春天:《一天》

《一天》把鏡頭對準一個即將生產的母親,也紀錄一個將誕生新生命的家庭。
《一天》同時也是許慧如的碩士論文,因此,攝影者與被攝者同時在經歷等待、
陣痛、到誕生的喜悅(論文/孩子)的過程,在鏡頭的內外形成平行的對照。
生產是人生第一件大事,也是一個母親經歷極度痛苦的時刻,女主角幸運地擁有
家人在身邊陪伴,然而漫長地等候,不由得暴露出普遍發生在夫妻/性別/兩代
之間的種種問題。與「母親」一同體驗/看見生產的過程,將會是生命中最難忘
的片段,或許也會改變一家人的命運。

勇敢逐夢的夏天:《奶油蒼蠅》

導演的第一支紀錄片,選擇一群與自身生命徹底不同的年輕人作為紀錄對象。
高雄新崛江是年輕人的天堂,刺青店的女孩、二手服飾店的老闆……這群年輕人,
或許他們的現狀與童年的想像相去甚遠,或許他們的生活與父母的期望漸行漸遠,
但是年輕人總有父母不懂的夢想,他們清楚逐夢的過程就像刺青一樣一定會有
痛苦,但是他們不會後悔。只要在成長與挫折中學習,他們相信總有一天能蛻變
成蝴蝶(butter-fly)-「奶油蒼蠅」。

舒適寫意的秋天:《雜菜記》

許慧如的紀錄片一向從自身發掘題材,誠實地面對自我的生命狀態,她從拿起
第一架攝影機開始,就不斷收集著父親生活的影像,父與女之間的攝影關係有如
一段溫柔而沉默的對話,《雜菜記》便是在此機緣下誕生的。全片是父女生活的
剪影與片段,兩條時而平行時而交疊的生命,無須多餘的話語就能意會彼此。在
一篇〈巡〉的片段中,導演紀錄了正在巡邏的父親,他用他生命最後的時光保衛
社區鄰里;緊接著鏡頭反過來對向導演,正確地說,是正在剪輯父親影像的導演,
正當父親守護家園時,導演也正在影像前逡巡/守護著父親。而〈療〉的篇章裡,
鏡頭不斷在父親衰老的皮表上漫遊,恰似以藝術的養分反哺/療癒一位養育一生
的父親。

通向死亡的冬天:《黑晝記》

從《雜菜記》延伸至《黑晝記》足以令觀眾淚淹影院。這段父女面對死亡挑戰的
旅途中,有觀眾的陪伴一同體驗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導演本欲以此片作為激勵父
親的「抗癌日記」,沒想到卻成了父親墳前的墓誌銘。電影後半段導演自身也轉
變為被攝主體,觀看影像中的自我,對於生命的質疑與詰問也益發清晰,最終從
死亡裡脫逃的她感嘆:「唯有靠近死亡,才知道如何生活」。

《黑晝記》不僅毫不修飾地刻劃生命走向盡頭時親子之間的互動,也同時從多面
向延展出自然/科技間矛盾的關係,在繁瑣的診療過程中暴露出醫療權威的優越
感,也質疑醫療系統的「標準化流程」。導演認為現代的醫院體系隔離了人的生
與死,似乎逐漸悖離了自然的法則,這是值得習以為常的現代人深思的課題。
最後,在面對死亡挑戰的旅途上,導演淬煉出「相信」才會有生機,因為「人只
有一次的選擇,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另外一個選擇會如何」。










2008年11月13日 星期四

[南方影展] 「南方好客」:客家民族誌或旅行家日記




「南方好客」系列是一連串對在地客家文化、族群實地走訪與探索的珍貴
紀錄短片,終於在11月8日滿場觀眾的等候與期待下揭開了序幕。國內知名
紀錄片導演吳乙峰率領一票年輕導演親自走入田野,從不同的切面與理念
攝錄美麗的客家文化,透過紀錄片形式的顯現,在最經濟的時間內帶領
我們走入客家人的生命和世代傳承的精神。

揭幕首場,南方影展特邀吳乙峰與眾紀錄片導演親自現身會場,向觀眾
簡述其拍攝理念。對於本身是客家人或對客家文化有所關注的人來說,
這是一場對土地記憶的緬懷,充滿著懷舊的趣味;對於不熟悉客家文化的
觀眾來說,則是一段客家鄉村的特寫和走進客家人群生命與記憶的美麗冒險。

在《啊啊阿公》中,導演陳俊嘉透過線索尋訪了糶糴村熱心撿拾垃圾並免費
提供公廁衛生紙的八旬老阿公,他說「我並非志工、也不是環保人員,我不
過是自己出去運動」,勤奮且不求回報的態度,使他成為村中最神秘的名人。
影片裡一再出現的「開門」影像,也開啟了阿公收藏多年的記憶。

一句閩南人描述萬巒女性的俚語,觸發導演毛致新對萬巒女性尋訪的好奇。
《萬巒妹仔》透過早、午、晚三個時間紀錄市場內三個不同女性的生命故事,
但是她們同樣讓我們體悟到「不斷勞動是生命很重要的事」。

我們都曾經折服於美濃的美麗,但是當地人口外移卻是不爭的事實。兩位正
值花樣青春的男女,卻反常地懷有想要長留家鄉的願望,導演黃琇怡的思考
「為甚麼他們想回去?」開啟了《春天的對話》。透過劇情化形式的串連,
類似於書信或MSN的方式讓兩名原不相識的男女進行對話,傾吐、聆聽彼此
心中美麗的願望,同時也讓美濃的好山好水盡收眼底心裡。

交通不便的高樹鄉同樣面臨人口外移的窘境,《高樹》導演吳耀東以老中青
三段不同的故事描述了農村境況與問題,在客家詩詞的穿插點題下,舒緩地
道出高樹美麗的歷史地理和動人的故事。

《火庄遊俠》的導演陳博文致力於挖掘「生活裡的客家」,在純樸的村莊裡
住著一位不尋常的「浪人」──文俊,他獨特的生活方式與行為作風後面藏著
一個偉大的使命,就是接濟當地的所有遊民,也因此被戲稱為「丐幫幫主」。
吳乙峰提醒我們:「文俊的生活其實正是社會局的工作」。

《阿秋綜藝團》的英文譯名《Tzan-Hui’s Life Show》更能點出題旨,導演
蔡一峰表示影片的主角並非道地客家人的阿秋,而是與她相偕多年的丈夫
燦輝。客家禮俗經由河洛人的燦輝非線性地延續,道出臺灣本土文化複雜
的交織與恢宏的氣度。

不論是作為一部旅行家的日記或是一個民族誌的研究,這些用鏡頭寫下南方
客家人的紀錄片,不僅帶領我們重新認識美麗的客家文化,也開啟了常民與
土地再次對話的契機。





2008年11月10日 星期一

[南方影展] 引言導讀:旅行的另類拓樸學



「所謂的實踐者、行動家是文字難以描繪的人」
                                                          ──《阿拉伯的勞倫斯》(1962)


偉大的旅行時代晉升為神話,馬可勃羅的東方遊記、哥倫布的發現新大陸、麥哲
倫的西航太平洋、徐霞客的地質紀錄與鄭和的遠征西行,他們已終結龐大空間的
發現。現在,「旅行」成為最稀鬆平常掛在嘴邊的字眼,卻是最難以筆墨形容的
詞彙,因為它已化作千萬種細微的姿態與樣貌,存在於任何可能被忽視的瞬間。
有鑑於此,我提出三種旅行的另類拓樸學以梳理當代對旅行的定義:


旅行 ≠ 出發

旅行不是出發,而是離開。我們時時都在出發,前往工作、前往補習、前往醫院、
前往餐廳,有時我們運氣好,我們前往陌生新奇的地方、前所未至的國家。但是,
旅行不是出發,而是離開,是要離開熟悉慣常的日常場景,離開早已看膩的喧嘩
城市,離開數位複製的麻木生活。所謂的旅行是一個不斷甩開習慣的離心作用。
只消攜上一只輕盈順眼的皮箱,塞滿各種新鮮古怪的念頭和勇於嘗試的態度。只
要願意離開,隨時都可以踏上旅程,只要離開起始的定點,旅行的拓樸空間便就
此展開。


旅行 = 發現

旅行通常需要媒介,用以承載浮動的生命。它可以是作為載體的交通工具:一列
火車、一艘遊艇、一輛機車,這是身體的位移;它也可以是作為載體的生活文化:
一首情歌、一本小說、一幀油畫、一部電影,這是精神的遊歷。旅行必然是全新
的體驗,空前的感受。所以它可能是你在喧鬧的街道中發現的片段寧靜;可能是
在毫無目的的城市漫遊中觀察社會現象的枝微細節;可能是在戀人親暱的鼻息間
察覺,愛情是浪漫誓言或是謊話連篇;可能是凝聚孤獨、品嚐孤獨、進而享受孤
獨的過程。

此時,旅行的拓樸空間被急速擴張,成為一種生活的革命。它並非點與點之間的
跳動,而是一連串無法被切割化約的發現過程。旅行將你從獨立封閉的個別空間
中剝離,綿延成一條與自身記憶 / 經歷互相對照的另類軌跡。


旅行 ≒ ∞

旅行的另類拓樸學拋棄掉傳統的距離概念。旅行可能發生在你恍惚的瞬間,像是
一種念頭,類似於神遊。它無需地圖,也無法被預期規劃,其目的在於改變而非
終點。正如「∞」的形象,指涉的正是滑向無盡旋轉變化的「莫比斯環」。然而
我使用「近似於」的符號,當中的不定性便是來自於意念,當你停止對旅行的想
像時,旅行便有了範圍。


旅行 × 電影

旅行和電影的關係是互為主體的發現過程。你可以在一段旅程中,發現車窗外更
迭不斷的風景像是電影的時延,變換多端的氣候猶如電影的敘事;同樣地,你也
會在一部電影裡,體驗跨洋的異國情調或是異常的生活冒險。

這是旅行進入影像的時代。上述的三種旅行另類拓樸學概念隱約建立起旅行與電
影的聯結。電影的旅行是一種離開,脫離日常的熟悉;是一種發現,探索熟悉裡
的陌生;是一種無限,當你鑽進電影的神遊天地時,電影與現實交綜而成的複雜
互文提供你一個永無止盡的冒險空間,我們可以從一部電影的結束漫遊至另一部
電影的開始。電影的旅行,其目的在改變而非終點。

其實,電影理論家們正是竭力於探索電影中各種旅行方式的一群人,不論是透過
巴贊的電影寫實觀,從中發現真實生活的細節;透過維托夫的電影眼,紀錄城市
漫遊者的行旅;還是透過愛森斯坦的電影蒙太奇,雕刻情緒的波紋、形塑真實的
幻覺。一部好電影,可以讓離不開定點的你一舉囊括多樣化的旅行,可以讓撥不
出時間的你在一百分鐘內的每個瞬間體驗一段冒險。在漆黑的電影院裡,眼前的
銀幕框正引領著你,走向線性生命的一次分裂,偶然的裂變,它像是一個出口,
通向自由的契機。

或許你會懷疑,我描述的電影不在你的印象中,但是:

如果走進《樂活俱樂部》你就能享受無拘無束的樂活人生;如果步入《海鷗食堂》
你會發現異鄉最美好的事物是簡單的生活儀式;切記,不要被荻上直子在純淨舒
適的影像裡滲透出的一抹幽默給嗆到了;如果欣賞《昆蟲Life Show》你會驚
覺一切最爆笑的想像正在你的身旁蔓延;如果參加《巴黎單身派對》你會領略到
最講求效率的資本化愛情;如果聆聽《東京狂想曲》你能體驗異鄉人對陌生城市
最狂野的想像;如果遭遇《波多西行旅》你可以在兩種媒體形式的差異對照中見
證一個城市的興衰;如果靠近《老人與貓》你能感受到夾雜愛、恨與鄉愁滋味的
異鄉漂流;如果加入《我的庫德斯坦之旅》你會發覺旅行最悲苦的一種形式是烙
印著原鄉想像的離散;如果看到《三隻猴子》你會在影像中感染到人性最緘默的
疏離。

如果你旅行經過南方,請記得走進生活裡的電影以及電影裡的生活,那裡有一切
你意想不到的驚奇…


(原文刊載於「第八屆南方影展影展手冊」)







2008年11月9日 星期日

F



「我們坐到一塊,是為了盡一切努力,懷著愉快、嚴肅、愛、倔強、
憤怒、憎恨、順從、內疚的心情,使出全部智力和心力,從各個角度,
從各種可能性出發,從遠處,從近處,仔細討論我們之間懸而未決的這
一可怕的審判,談論這一審判的全部細節。在這場審判中,你始終聲稱
你是法官。」

                                                                                 --法蘭茲.卡夫卡



這恥辱,雖會比生命更長久
但你去當你的王,你的判官
我不屑與你爭辯。






2008年11月5日 星期三

我愛明哥 (民歌) 之 公路之王



黃耀明的上一張《若水》似乎是他華麗舞曲時期的最後總結
也是他十多年來為非主流市場一向欠缺的電子實驗貢獻的最後成果
和過去的濃妝豔抹張牙舞爪相比,2008年的新專輯《King of the Road》
褪去了大衛鮑伊的濃厚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充滿內省意味的民謠曲風
從專輯名稱可知這是取自德國導演Wim Wenders的電影名稱
也因此專輯宛若一部公路電影沿途的旅行與探索,不知何處為終點
縱然如此,這並非一張純粹的民謠專輯
而是一個以民謠為基礎並結合其他曲風的實驗



開場的〈廣深公路〉就是這樣仿效Johnny Cash的鄉村民謠
〈貪生怕死〉則是廣式抒情的民謠歌曲
〈平安鐘〉開頭的女聲合音復古得足以喚起早期廣東歌記憶
〈同一個世界〉是又一首輕快耐聽的民歌
加上小號的吹奏溢滿了爛漫情懷,是我最喜歡的一首
〈Teardrop〉則是改編自Massive Attack的翻唱曲
以淒美低迴的古典撥絃取代原先悶又騷的電音節奏
〈金粉世家〉踏回昔日的塑膠節奏和電氣噪音
卻依舊不失水準,於專輯中段掀起一波小高潮
(以下的現場版本被改編成bosanova曲風)



唯一的演奏曲〈Ear Candy〉在短小的篇幅中延續著對電子聲響實驗的熱愛
〈憶苦思甜〉在古典吉他的伴奏下是充滿詩意的高水準抒情曲
〈20〉從民謠式的撥絃過渡到電聲節奏,流暢得令人驚嘆
〈你頭上的光環〉依然是專輯內主打的流行民謠
〈親愛的瑪嘉烈〉則是類似Keane流行悅耳的英式搖滾
〈107國道〉是〈廣深公路〉的國語版本首尾呼應地延續公路旅程



回顧黃耀明的音樂歷程,從最早達明一派時期
學習自Joy Division / New Order的後叛客 / 電氣搖滾
到單飛後仿效大衛鮑伊的華麗舞曲與電音實驗
如今反墣歸真的轉折猶如是
導演安東尼奧尼(Antonioni)的經典電影《情事》
(Wim Wenders正是他的信徒!)
從「偵探、懸疑片」類型中破格而出地反將觀眾一軍
這卻是一次擺脫桎梏於公路上自由馳騁的突破
又或者,這只是黃耀明繼續走著搖滾變色龍之稱大衛鮑伊的路線
持續對不同音樂類型的實驗精神罷了
但總之,這或許是他繼《若水》後又一張的經典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