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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19日 星期二

北京奧運開幕式:烏托邦幻象與法西斯美學





「法西斯主義藝術歌頌服從,讚揚盲目,美化死亡。」
                                                            
                               ─  蘇珊.桑塔格

你這輩子可能不會再見到如此軍容壯盛、華美絕倫更勝《鐵達尼號》的電影了。
製作人:胡錦濤,導演:張藝謀,攝影:BBC、CNN等全球聯播,聯合主演:
全球華人…不論其票房,光說「觀影人次」就鐵定打破《鐵達尼號》的紀錄,
更屌的是如此高預算的電影,所有演員肯定心甘情願拿到最低廉的工資……。

奧運開幕式再一次吸引全世界的目光,也再一次讓全世界見識到極權主義的邪惡
威力,很難不去聯想到1936年的經典紀錄片《奧林匹亞》,紀錄著納粹政府統治
下舉辦的第十一屆柏林奧運。若說「且讓體育無涉政治」的人肯定受到國家意識
形態荼毒甚深,兩者相較,帶有同樣的目的,同樣的美學觀,同樣的集權,不同
的是政治地理位置(左翼與右翼,北京和柏林),但在許多面向上《北京奧運開
幕式》肯定更勝《奧林匹亞》一籌。

在技術層面上,北京奧運經過七十餘年物質技術的進化,不論是在科技聲光效果
或是人力物資動員上都遠勝柏林奧運;在「反」人權層面上,1936年的德國尚且
舉國上下拆除「禁止猶太人」的標語,掛上「和平」的假旗幟,也尚未爆發大屠
殺事件,結果希特勒一邊喊和平,一邊興建集中營,醞釀著即將爆發的二次世界
大戰。然而北京奧運盛大的開幕式巧妙地掩飾不久前才發生與正在發生的屠殺與
暴動,讓全球人民在視覺震撼的驚嘆下徹底遺忘中國對人權的踐踏;在電影形式
歸類上,《北京奧運開幕式》一片擺盪在「紀錄片」與「劇情片」之間,其中
製造幻象的「三假」更是一絕。

惡名昭彰的「三假」似是演繹著布希亞 (Jean Baudrillard) 的「擬像」
(simulacra),「擬像」就是沒有「原作」可擬仿的「假」,假到不行的「假」,
假到變成「真」的假:一種「超真實」(hyperreality) 。中國藉由奧運開幕式
似乎宣告著「擬像」並非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專利,以政治意識形態為依歸的
集權國家同樣具備操作烏托邦神話「擬像」的能力,在所有壯麗的視覺符號
意義下,讓其「所指」(signifier) 盡皆逃逸無蹤。

於是,「假唱」事件有「好聽」的歌聲、「好看」的童顏(和「假笑」),卻
沒有「完整」的個人,只有喪失自由意志的「合成」人;「假煙火」事件有驚豔
壯觀的真煙火和電視機前觀眾「專屬」的假煙火,虛擬著先進國家的表徵,曝露
的是落後國家的人權觀;「假種族融合」事件有「假的」五十六族小朋友和
「真的」全是漢人,烏托邦幻象背後僅餘空虛的口號與種族的「淨化」。這一切
的「假」驅逐了符號的指涉,而騙倒了所有人。

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法西斯美學的運用,享譽國際的張藝謀似乎「不知不覺」
步上德國女導演蘭妮.萊芬斯坦 (Leni Riefenstahl ) 的路子,其實溯其既往,
我們不難從他的電影美學的轉變中看出這種政治傾向,當初作為中國第五代
首席導演的他以呈現第三世界景觀的「魔幻寫實主義」獲得國際影壇矚目,
但是到後期的《英雄》、《滿城盡帶黃金假》卻是在全球化底下透過集體壯觀
的場面賣弄「四不像」的「東方情調」,這種表現方法或許有文化工業底下的
商業正當性,但壯觀場面的集體價值處理不當,便容易將「民族電影」煽動成
「種族主義」電影,而成為國家機器宣傳的得力助手。

於是,我們在美學上不難發現共產主義與法西斯主義的謀合,兩者皆致力於營造
「國家神話」,從壯盛、宏大、一致的集體運動中渲染著「狂喜」的氛圍,在
充滿「英雄崇拜」與「東方色彩」的集體表演中,將無數個體化作一尊沉默的
傀儡,讓銘刻著記憶的「身體」在政治的壓迫下,化作一具具已然死亡的屍體,
徹底否定了身體作為解放的動能,進而將身體禁錮在作為「機器人」的理想
模式中,一切的「個體」與「異質性」正在國家利益的前提下被抹除殆盡。

成千上萬的表演者展示著「萬眾一心」的身體符號,集結不具特殊意義的個人
身體擺動,成就一幅壯觀、流動的圖樣。在光影交錯的變幻更迭間浮現「字」與
「圖」(「和」字與「和平鴿」)的符號,然而其象徵意涵的掏空造成莫以名狀
的荒謬感,「和」字的背後映射著中國鎮壓少數民族的事實,而非「和」的本意。
幾何圖樣的碎形變化也脫離現代藝術的莫測高深,成為更易於讓公眾直接感受、
「感動」的藝術樣式,讓經由藝術洗禮與視覺愉悅的個人得到「暢爽」
(jouissance) 般的集體經驗,讓一切的人權問題在「狂喜」中被擱置、消除。

壯觀美學讓我們莫名的感動成為邪惡的溫床,「奧運開幕式」樹立了一道紀念碑,
讓集權成為不朽,讓虛偽的光彩掩蓋一切真實的黑暗與污穢,在這裡,我們看到
對岸人民在國家利益想像下無條件的服從與驕傲,也看到全球華人對於「中國」
旗號下想像共同體的盲目,連一向強調著國家主權獨立的台灣人,都在此時毫不
羞赧地高喊我們是「地主」,「主場優勢」!? 奧運開幕式的成功在於抹除一切
現實的「差異」,最終也轉移全球媒體與人民對於中國惡行的注意力,西藏問題、
新疆問題,甚至台灣問題都在「大一統」的霸權下不成問題 !!

最後,法西斯美學下的奧運開幕式,我只看到我們對於死亡的品味竟是如此
不堪一擊。



延伸閱讀:

楊小濱:〈暴力美學與幻象政治〉
曾韋禎:〈盛雪:北京奧運比1936年德國奧運邪惡〉

蘇珊.桑塔格:〈迷人的法西斯主義〉
布希亞:《象徵交換與死亡》

2007年10月17日 星期三

革命武器或「藝術」作品?-從電影《塗鴉轟炸》談「塗鴉」


電影《塗鴉轟炸》中從塗鴉客的角度以豐富的節奏韻律與視覺效果呈現了塗鴉短
暫的歷史,以及地域性【1】塗鴉運動與法律的對抗過程。然而,在MTV式的風格
侷限下似乎未能說更多,我就有感而發,試著從塗鴉的意義、藝術性與合法性作
一點個人感想與討論。

如果說,「簽名」是人性本質的具體化,那麼,在這個進入「擬像」(simulacrum)
階段的社會,集體的街頭塗鴉運動【2】似乎作了一些回應。原因在於這些塗鴉客
藉由游擊式的街頭塗繪來表達自己,拒絕成為制度中邊緣化的族群,要求實現
屬於自己的現實,但是,那些牆上的名字【3】卻不是他們的真名,而是「化名」
,這種化名行為就是「虛擬人格」的嘗試。城市的母型早已成為符號的俘虜, 
生活中的一切逃不開符號的差異操作,而塗鴉藉自身內容的匱乏作為空虛的能指,
指向虛無而闖進城市盈滿的符號領域。

布希亞在〈冷酷的殺手或符號的起義〉文中論道,塗鴉運動是「對城市的新式干
預,不是把城市當作經濟和政治的權力場所,而是當作傳媒、符號和主導文化的
恐怖主義權力時空」。塗鴉不僅是年輕人要佔據發聲的位置,更深一層地,進入
政治領域後,塗鴉的出現就是要打亂這種由符號系統組構而成的權力關係,所謂
「破壞體制最快的方式就是進入體制」,年輕人不再匿名地沉默著,而以「化名」
進入語言的象徵秩序中,依其化名的私有與不確定性反過來對抗系統,也就是
「讓不確定性反過來成為毀滅性」,破壞 / 粉碎城市的一切關連。因為塗鴉作為
一種城市的傳媒,沒有內容、沒有訊息,只傳遞虛無,而這種虛無就是力量。從
所指中逃逸,在能指上革命【4】。

於是,塗鴉成為一種擾亂城市權力網絡的革命武器,而塗鴉運動就成為一種城市
的游擊戰,正如布希亞所說「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只要用標記筆和噴墨罐武裝起
來,就可以干擾城市信號系統,就可以打亂符號秩序」,進而引發一連串群起
效尤的顛覆效應。這是為何塗鴉會被視為「遊走於法律邊緣的藝術」【5】。


然而,進而論及「藝術」,似乎又操之過急了。在我看來,「藝術」正逐漸涉及一種恐怖主義式的權力宰制(我是如此悲觀哪!)。或許,藝術的形式早已被資本
社會以消費商品收購(如Andy Warhol的作品),但是,如今藝術更被權力體制用作
「收編」反叛運動的工具。面對大規模塗鴉運動的解構性,權力結構自有解決
之道,先將它納入「藝術」的範疇,於博物館內開闢空間登堂入室,並將之加冕
為「塗鴉藝術」!?

如同二十世紀初杜象甚具破壞力的現成品(ready-made)-《泉》、波洛克有看
沒有懂的抽象表現畫作、波依斯驚世駭俗的行動藝術,因為它們無法持續的
顛覆性,如今都放置在博物館中被永恆的歌頌;「塗鴉」-這個「新鮮」的
藝術形式,也開始在博物館內佔據醒目的一角,Keith Haring、Jean-Michell 
Basquiat的塗鴉軟弱無力地趴在展示櫃內,如此,塗鴉的內容也因藝術的收編而
衍生出豐富的意義;甚或,在限制、舉發街頭塗鴉無效後,反其道而行地開放
一個空間以規範塗鴉的游擊特性。於是,塗鴉被藝術回收為一種美學觀,如同
所有作品無法為人所理解與接受時,人們通常採取的反應。

即便如此,塗鴉還是未能完全逸出法令的禁制,於是便產生了兩種標準-「合法
塗鴉」 (在政府的規定下的塗鴉與以藝術之名進行的塗鴉創作)和「非法塗鴉」 
(持續在街頭游擊、閃躲警察、從不現身的塗鴉客)。前者是以塗鴉進入主流的
「藝術家」,後者是以化名尋求自由的顛覆者,兩者之間尚未斷裂,而是形成
一道連續光譜。我更期待,「塗鴉」在完全躺入藝術殿堂前,還能有持續擁有
作為抗爭與批判的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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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片中以洛杉磯為例,但是塗鴉運動已經是一種全球性的運動了。
【2】這裡指的「街頭塗鴉」,如電影中所指出的,當然不含政府設置的牆繪壁畫
與街景藝術。
【3】塗鴉通常以英文拼字為主,並在字型上尋求特殊的呈現方式;後來也出現以非
文字的圖形作為內容。
【4】或許塗鴉並不能如「簽名」般體現人格特質,只能如幽靈般地指稱「我曾在此」
,因此勢必將內容指向無意義,只能從形式上的變化來辨認並尋求革新。
【5】如電影所指示的






2007年8月25日 星期六

引渡世界畸零人的攝影家-《皮相獵影》與阿巴絲




「Arbus拍照片是為了展示某種更為簡單的東西-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Susan Sontag


這是一部關於已逝紀實攝影家Diane Arbus(妮可基曼飾)的非傳記電影。為何
是非傳記電影?導演若是根據Diane Arbus的生平拍攝出一部電影,肯定會落入
平凡的俗套中,通常,這類電影很難拍出令眾人叫好的作品,能吸引到的觀眾也
必定是衝著傳奇人物的魅力而來,藝術性方面也難以取得太大的成就。於是,導
演取其人與其家庭背景為真,再思索其作品中令人不安的詭異影像,杜撰出一段
懸疑又爛漫的故事。


故事的主軸在於Diane Arbus是一個嫁給了紐約名攝影師的富裕猶太人家庭之
女,有著看似美滿又幸福的家庭與丈夫。但是在她結識了新搬入的鄰居萊諾(小
勞勃道尼飾)後,逐漸變了調。影片著重於她如何發掘內心陰暗的角落,將自身
投向一個不為人知的異世界,萊諾患有「多毛症」,有著怪異的長毛外型,只能
生活在被邊緣化的那個世界裡,而Arbus那段與萊諾的感情卻使她逐漸走出自己
的攝影之路。


虛構的關鍵角色-萊諾扮演著帶領Arbus走向幽微隱晦世界的一把鑰匙。許多人
無法理解片中的Arbus為何會對怪異世界的畸零人產生好感,而拋棄美滿的家庭
與丈夫。但是如同Arbus現實生活中所寫道「我孩提時代遭遇的不幸之一,就是
我從未感受過不幸。我被禁錮在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當中。…而這種看起來荒誕不
經的被免疫的感覺令人苦惱。」這樣的宣言也是令多數人費解的。


對照她的相片作品,那些畸形怪人的肖像照,我們看不出半點Arbus對他們的探
索與窺視,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同與接受,完全不同於其他人拍攝的搜奇珍寶
照片,那種窺奇淫欲的態度是一種冒犯與褻瀆。電影中,我們看到那些怪異的連
體嬰、巨人、侏儒、殘廢者、畸形兒全都充滿自信地悠遊在他們的世界裡,一個
並不廣為人知的世界裡。然而,萊諾卻是一個例外,他充滿著自信地生活在那方
,卻又不時「窺視」著這方。他幻想著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矛盾又自憐
的憂鬱性格使他在自卑與自豪中掙扎。


他和Arbus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是渴望成為人類的「怪人」(不過是外型怪異
而慘遭人排擠),一個則是渴望成為怪人的「人類」 (在此,「人類」的定義也
變得十分弔詭)。於是,萊諾領著Arbus走向那個隱蔽的社群。Arbus嘗問萊諾
喜歡哪種人,萊諾回答:「一個真正的怪人」。Arbus逐漸無法克制自己對「醜」
(毫無貶意)的好感,她不但認同他們,更讓自己化身為其中一員,並以此自豪。


那場Arbus為萊諾全身「剃毛」的戲(讓他得以以「人形」現身),是異世界的人
幻化為這個世界的人的剃度儀式。除了象徵著他對不屬於他的世界的想像的僭越
外,也暗示他遁逃到此境的「失根」狀態與死亡代價。Arbus披著萊諾的人毛大
衣,吸著萊諾的空氣,展現一種為填補缺席而無可自拔的戀物情結。那毛皮的象
徵意涵也多少諷喻了現代社會對皮草的熱切追求(人們成天追求動毛皮草為炫耀
,難道不能以人體毛髮作為大衣嗎?這樣的大衣你可敢穿?)


以下是Diane Arbus的攝影作品:













Diane Arbus的影像總是令觀者畏懼、不安,其原因並非照片中的「怪物」展現
了怪異的外型與姿態,而是「怪物」們逼視著鏡頭的自信、坦率與我們慣見的令
人同情的反差,使我們的精神錯亂。Arbus挑戰著常人的眼神,像我們展示另一
個世界的美好姿態。Susan Sontag說的好「Arbus不是一位自我反省以便聯繫
起自身痛苦的詩人,而是一位向外在世界探索以便索求痛苦的影像的攝影家。」


然而,為何我們總是在滿足了窺奇與淫欲之後,又惺惺作態地濫用我們的憐憫與
同情?如何不以「窺奇」的目光對待這些作品,默許這個世界上尚有另一個世界
的原始存在,將會是我們作為觀者最重要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