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3日 星期三

沒有神話的年代-《牆之魘》




這是一段情慾糾葛的三角關係,
一齣以白色恐怖作為背景的時代悲劇,
也是一則揭露意識形態的政治寓言。


幕啟,窺視。


且讓攝影機代替我們的眼睛,通過牆縫中窺見阿義家的一舉一動,隨著角度的
「看見」與「看不見」加深我們窺淫的慾望,一牆距離拉開了人間與煉獄,那邊
是歡愉的熱鬧喜慶,這邊是孤寂的與日俱增。一牆之隔主宰了「可見」與「不見」
,「可見」是牆外之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存在,可以被牆內之人窺見,可以被
殘暴政府監視,也可以看見不滅的革命之火;「不見」是牆內之人不見天日,
不能被任何人看見,也是理想的漸漸「不見」。


理想的墮落。


日治時期,木村先生不滿日本政府而在山中教書,教導一群台灣鄉民透過革命建
立更美好的社會。然而光復初期,日本政府前腳剛走國民政府隨即進佔台灣,獨
裁統治下大力緝捕提倡社會主義革命的左派份子,木村先生自然更是不能放過的
逃犯。追捕熱潮過後旋即復歸平靜,其實政府的眼線依舊密佈,木村先生躲躲藏
藏無處容身,暗藏革命熱情的阿義自告奮勇將木村先生藏在家中牆壁夾縫內,期
待時機成熟再掀革命波瀾。


木村先生躲在牆中不見天日,阿義日夜悉心照料奉若神明,因為博學多聞的左派
份子木村先生象徵的就是革命的精神與希望,阿義甚至因為嫌疑的身份,每月定
期被政府召去嚴刑拷打,但依然甘之如飴,後來單純的妻子阿貞也逐漸發現那牆
後的秘密,兩人一同照顧著牆內的木村先生。一日,阿義再被喚去拷打,擔心受
怕丈夫安危又對牆中的神秘人物帶有幾分好奇心的阿貞,將他放出重見日光洗淨
八年的塵垢,想不到八年不識「做人」滋味的木村先生竟然爬到阿貞身上。


兩人之間的秘密與曖昧,隨著阿貞逐漸隆起的肚子有著爆炸性的發展,備受良心
煎熬的木村決定逃到山林之中放逐自我,阿義返家後著急的遍尋木村先生,後來
在深夜的林溪中找到絕望的木村,木村據實以對自己的齷齪與對理想的破滅,阿
義竟然「早已知情」兩人秘事,他坦然接受木村的背叛,卻無法接受他對理想的
放棄。理想在「有」與「無」之間拉扯,阿義還是將木村先生「揹」回家中奉養
等待革命的契機……


政治寓言?


牆後面看不見的「神」是木村先生,是阿義心中的理想與熱情的寄託,是他茍延
殘活的目的,然而木村先生卻也成為電影中清晰可辨的墮落。電影裡無知、殘暴
的政府官員形象打了國民黨一巴掌,然而在那白色恐怖的身後映射的是什麼?是
否是另一尊看不見的「神」-「蔣公」(「公」不就是我們對民間神的一種尊稱?)
因為在祂身上烙印的一種「理想」而被盲目地供奉著,打著「中國」的旗幟,呼
著「反攻」的口號,但是唯一成就的又是什麼?只是「神」對「供養者」一次又
一次殘暴玷污的「藉口」。從戲裡的「社會主義革命」到戲外的「殺朱拔毛」、
「反共抗俄」,當「理想」逐漸僵化成一種「口號」時,某種團結一致的熱情
就被撕裂成在上位的權力擁有者與在底層呼喊口號的愚民。


政治在某種程度上展現為一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病徵。


面對意識形態的口號,我們可以愚知到什麼程度?電影裡的阿義是可以連妻兒也
一併奉獻,看似荒謬無比,實況卻是天天上演。我們可以聯想到現實生活中還有
哪些口號?台獨?一中?轉型正義?……在政客操弄下,這些狂熱的背後需要
「英雄」作為象徵,需要「口號」作為簡化的號召。然而在我們看得見的「神尊」
「精神領袖」、「英雄」和我們聽的見的「口號」背後,卻是我們看不見卻又無所
不在的「權力結構」。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總是扮演著隱蔽權力關係並入侵潛意識
徹底改變我們思想行為的功能。


從神話權威到精神分裂


《牆之魘》當然提示了一種「理想」的幻滅與墮落。然而這種「理想」是可議的,
它是意識形態下的產物。阿圖塞(Althusser)提出了意識形態的「召喚」功能,
也揭示了主體與大寫主體間的想像關係,在這層層的推演下,革命的「理想」成為
阿義的想像物。離開了現實環境,木村先生是墮落的泥偶,然而卻被阿義的想像
拱進神殿(牆)之中。離開了神殿(牆),木村先生當然不是神,他還要做人。兒女
私情與政治大事間,意識形態持續發揮作用,阿義對木村與阿貞間越軌行為的容
忍,讓阿貞羞愧、讓木村崩潰。


電影最為聳動的當然是尾聲一連串的「閃回」(flaskback)。阿義尋回木村後,
依舊日夜奉養,然而阿貞眼中的丈夫卻越來越怪異。一天阿義告訴木村先生,他
找到了一個可以作為革命基地的小島,爬進牆內時竟發現木村先生已是一團白骨。
電影開始倒敘交代先前預伏的疑點,夜尋木村情緒激動之時,阿義早已誤殺了木
村先生,同時也精神崩潰分裂成兩種人格,一個是阿義,一個是木村。這裡的倒
敘更解釋了阿義的想像過程,他甚至早在把木村先生藏進牆內時,就為了維持木
村的革命鬥志,而隱瞞木村的未婚妻已死的消息。某種補償的心態同時也讓他願
意為了窩藏木村先生而遭受皮肉之苦。


這段精彩的高潮讓作為威權神話的直線敘事,潰散成精神分裂症式的片段倒敘。
阿義的精神分裂取代了木村而成為「神」,兩人在月下談論革命理想時,「木村」
回過頭來(其實是阿義)與阿義產生魔幻的孿生影像,似是提示著「神」的可複製
性,也就消解了「神」的權威,同時顛覆了意識形態,在驚顫的快感中回應著沒
有神話的年代。




後記:《牆之魘》榮獲印度國際影展的金孔雀獎與南方影展的最佳劇情片大獎,
然而影片涉及的白色恐怖,不被泛藍討好;居然也被新聞局長謝志偉批評「消費
二二八」(不知所云),推測原因在於電影蘊藏顛覆意識形態的可能。在政治色彩
分裂的台灣,兩面不討好的情況就是,優良電影無處可播,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
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此外,從電影回看現實社會的情況,在沒有神話的年代,在政權交替的時代,
總統大選後無恥的媒體正在進行著「全民造神運動」,以上兩點隱約看出台灣
民主化的程度。





2008年4月12日 星期六

無題 II




如今

回想你不曾說過的每一句話

都令我害羞至極



(儘管聽見他們的耳語)



鐘擺與沙漏讓一切更像

曾經存在過



















房間裡的暴動。



雷蒙斯家族的噪音充斥
迴盪在四壁之間
粗暴地摧毀歷史的連續性
讓右腦浮現安那其的混亂狀態
性手槍跟著起鬨搖擺
衝擊把從前燒成一道光亮
鏡子的碎片反射出豐富的想像
電視機的漫長獨奏恣意應合
離散的時空軌跡
紐約娃娃的娘騷味爆炸了
性別的絕對二分與政治的差異
金髮嗆妞欣然拾起刀叉
享用腐味的煙硝,說話頭
獨聲呢喃:
「神經殺手已至,你最好遠離!」
停止製造意義的錯亂音節
岔出無限的差異與分歧
他們的聲量蓋過迪倫的蒼白吶喊
與甲蟲的無病呻吟


整個空間是佈滿毒瘤的高有機體
蔓延著前所未有的自由與物種平等
虛偽的正義之名讓一切
輪迴在無止盡的暴動裡

。我們要破壞,我們要革命
我們沒有錯,只是不願隨波逐流。

烏托邦與安那其投射出一個
理想的家園,對人性充滿信任的國度
那裡不需要政府,如果你問我在哪裡
那與我一同進入難眠的夢裡。





























把愛情放入括號




誰誤觸

自銀叉上剝落的記憶?

粉碎毛毛蟲的想像



午寐後

一碗失溫的濃湯
比香水還乏味





且把愛情放入括號。


















相戀在第三世界(春光乍洩 2008)



我們偶遇在Iguazu瀑布
瞧!折射愛情的顏色的水簾
區隔你我在兩個國境
模糊的糾纏的身影挑逗
擺動迷人的醉人的舞姿
膠卷轉動記憶的光輪
將迷途的我捲入Tango的故鄉
咀嚼著異國情調的好滋味


但,卻

我從不見不祥的戀情
被深刻在影像的肌理
僅有被流放的傳聞
透過繁複的遮掩凝結
漂浮至各地盡頭的角落成為商品
為陰暗的呼吸聲(僅有呼吸聲)
妝點新鮮的色彩(卻不透氣地)



縱有美麗的詞彙

也無法觸及光滑的皮表
(它一瞬便溜走)
它不能淬礪出動人的汁液
僅能風蝕月球的表面
豎立一道懷舊的界碑
(僅殘留懷舊的香味)




但,卻

不久以後我們──許多人
不約而同地愛上王家衛
臣服在那淺薄的浮光掠影


2008年4月9日 星期三

酒池肉林間的「正義」-《蓋世奇才》



根據真人實事,故事背景是這樣來的。後冷戰時期的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
當地旋即陷入戰亂與屠殺。阿富汗所期盼的「美國正義」,基於種種「理由/藉口」
而慣性遲到。愛國但風流又醜聞纏身的參議員Charlie Wilson (湯姆漢克飾)與
富有的情人Joanne Herring (茱莉亞羅勃茲飾)、不受重用的CIA幹員Gust 
Avrakotos(菲力普西蒙霍夫曼飾)三人憑著自己的力量幫助阿富汗當地反抗蘇聯
入侵的「自由鬥士」,終於在1988年擊退蘇聯。


改編自紀錄Charlie Wilson此一偉大事蹟的暢銷小說,且不論原著是如何誠摯
懇切地陳述或極盡渲染地誇耀,到了導演麥可尼可拉斯影像化的銳利筆鋒下,
一切似乎都深具「諷刺」意味。


先論英文片名《Charlie Wilson’s War》,顯然說明了這不是阿富汗的戰爭、
不是蘇聯的戰爭、更不是美國的戰爭,而是他自己的戰爭。挽救事業的戰爭?
中譯片名《蓋世奇才》更幽默地點出諷刺意圖。縱情於聲色與權力遊戲的Wilson
正值事業危機,援助與之絲毫不相干的阿富汗究竟是因為出於憐憫弱勢的正義
之心還是挽救事業的政治手段,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在美式英雄主義的舖天蓋地
渲染下,導演似乎要想要藉此突出後者的觀點。


戰爭的刻劃,透過鏡頭的操作將善惡是非一分為二,冰冷的戰爭機器與整齊劃一
的軍隊遊行具象化嗜血暴戾的蘇聯臉孔,作為電影中的侵略者他們沒有半點反駁
的可能。Wilson在Herring的協助下,前往阿富汗了解當地戰亂情形,影像化的
阿富汗難民營僅有透過Wilson的美國觀點膚淺地看見受害的次等人民的混亂與
骯髒,沒有絲毫深刻描繪,卻溢滿了正義的熱情。這些影像結束在「上帝眼睛」
的凝視下,Wilson如神般從天而降的觀點鏡頭回望難民營,隨著鏡頭的攀高zoom 
out將美國正義徹底的神聖化。眼前遼闊的難民營景象將無數悲慘的故事化作單數
的且表面的苦難,他看到的彷彿是更美好的未來(事業)。


將荒謬的正義感化作手上的武器,Wilson從酒池肉林與無數醜聞中站起來,發揮
他參議員累積的政治權力與人脈。幫助阿富汗的主要方法無非就是「金援」,
不論是戰時的武器與救難,或是戰後的重建,都需要可觀的大筆金錢。富有的
Herring提供大部分的資金,CIA棄將Avrakotos提供精良武器的管道,Wilson則是
善用人脈說服影響更多富商名流捐款。他們將武器金錢等資源交給被他們稱為
「自由鬥士」的阿富汗反抗軍,最終擊退蘇聯軍隊。


首尾呼應的表揚大會讓整部電影的荒謬與諷刺到達最高點。Wilson的聲名狼籍卻
獲贈勳章,主持人的歌功頌德與Herring、Avrakotos的面含微笑甘做幕後英雄,
彰顯美國英雄主義神話的同時,看不見的彼岸戰後廢墟卻依舊哀號遍野。


美國的「英雄」再次打了場勝仗,再次在酒池肉林間號召「正義」之名擊退了宿
敵蘇聯,美國以「正義」自居的軍隊一向來的晚且更具目的性,戰場卻始終是在
別人的家園與廢土上。我想起唯一發生在美國領土之內的災難,就是「九一一事
件」。美國政府大驚領土之內首次遭受戰爭威脅,因而旋即失去理智,再度師出
有名地發動「反恐戰爭」,他們卻忽略了自身才是最常進佔他國領地並發動戰爭
的國家。更有趣的是,現在被美國稱作「恐怖份子」欲除之而後快的那群人,正
是當年在阿富汗被他們扶植並尊為「自由鬥士」的同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