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15日 星期日

植物人的夢境囈語 --《黑眼圈》



看完《黑眼圈》之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全然靜止不運動的鏡頭,以及對詩意、象徵性的構圖和精準的場面調度充滿好奇,除此之外,對於鏡頭的串聯似乎停留在片段的影像處理,每個「定鏡頭」就像一幅畫,具有生命力的畫,鏡框的架限更便於我們去捕捉當中的故事性,但是對於情節的連貫卻有說不出來的疏離滋味。


很多電影都是這樣的,感動不必出現於工作人員表捲起的當下。而是在多日後,
一次偶然觸動了你當初敬謝不敏的記憶,影像自縫隙中溢出使你恍然大悟得淚流
滿面。


在一次意外的討論,從朋友的「假說」中,我彷彿看清了某些部分。「假設」電
影中的一切都是李康生飾演的植物人的一場「夢」與「幻」,作為植物人身體的
「定」與植物人意識的「動」是對比,即使全身不遂,思緒依然自由。因此植物
人李康生的「靜止」與浪人李康生的「漂蕩」也成為對比,那是他的幻覺/想像,
一個可以取代他身體不能動而自由浪蕩的能動替代品。在可供他自由幻想的夢
中,彌補他身體的不便。


床(船)與水是最重要的意象,連結著電影中的各部份,是乘載著他的一切幻想的
床褥,是領著他漂流的船屋,是意識的載體。在這趟夢/幻的冒險中,蔡明亮處
理著三段關係,三個獨立真實卻又交織想像的故事。


浪人李康生被人圍毆後,由一名外勞拉旺所救,拉旺對浪人的好感成為了安定,
安定成為了習慣。這是一段真實的記憶?或許是植物人在患病前的過去。他習慣
漂蕩、居無定所,帶著對拉旺的美好的記憶與拉旺的愛與恨離開了他。這是他的
過去,封存在承載記憶的黑色河川中。


照顧著老闆娘兒子植物人的女傭陳湘琪,不耐於她繁瑣無趣的工作內容,但是鏡
框中被擠壓在房屋夾層上的陳湘琪與佔畫面大部分位置的老闆娘,呈現了鮮明的
階級關係,富/貧,權力/奴役。她時而透過夾層的縫隙偷看著樓下的植物人,好
奇著他飛揚的思緒,又對這副親密又厭煩的軀殼有著複雜的情慾幻想。植物人藉
由身體的不便光明正大地意淫著陳湘琪,幻想著與她狂野的愛戀,在床褥上上演
的浪漫愛情故事。


霾害的發生使他與陳湘琪間想像的愛情,更添一層神祕、撲朔且浪漫的面紗。在
想像的「虛」中平添時事的「實」,以彌補想像的空虛。夢中愛情的圓滿甚至引
來了「記憶中」拉旺的殺機,那是他難以擺脫的過去的美好的負擔。他並不抵抗
著,那是讓他邁向死亡驅力(death drive)的終極快感。


再說由於父親的缺場,象徵秩序的消解,言說功能性的被消滅 (片中李康生幾乎
無對白),植物人在想像中大膽地弑父娶母,意淫著作為母親的老闆娘,是對寂
寞難耐又風韻猶存的母親的照顧的回饋。


一切的記憶與想像隨著床褥與黑河漂蕩至建築工地的廢墟中交會著,充滿旺盛生
命力的廢墟意象中,是孳生想像與記憶的場所。記憶的河床蒙上一層霾,被霾害
驅趕而來的斗大的孤獨的蝴蝶在浪人漂流的肩膀上暫時找到了棲身之地。而靜止
的河水上,也自遠處緩緩漂來了一張床,載著孤獨的三個人,載著想像與記憶中
對愛的渴望,載著對孤單的過敏。在所有的記憶與幻想中,唯一的真實也許只是
”I Don’t Want To Sleep Al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