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10日 星期一

[南方影展] 引言導讀:旅行的另類拓樸學



「所謂的實踐者、行動家是文字難以描繪的人」
                                                          ──《阿拉伯的勞倫斯》(1962)


偉大的旅行時代晉升為神話,馬可勃羅的東方遊記、哥倫布的發現新大陸、麥哲
倫的西航太平洋、徐霞客的地質紀錄與鄭和的遠征西行,他們已終結龐大空間的
發現。現在,「旅行」成為最稀鬆平常掛在嘴邊的字眼,卻是最難以筆墨形容的
詞彙,因為它已化作千萬種細微的姿態與樣貌,存在於任何可能被忽視的瞬間。
有鑑於此,我提出三種旅行的另類拓樸學以梳理當代對旅行的定義:


旅行 ≠ 出發

旅行不是出發,而是離開。我們時時都在出發,前往工作、前往補習、前往醫院、
前往餐廳,有時我們運氣好,我們前往陌生新奇的地方、前所未至的國家。但是,
旅行不是出發,而是離開,是要離開熟悉慣常的日常場景,離開早已看膩的喧嘩
城市,離開數位複製的麻木生活。所謂的旅行是一個不斷甩開習慣的離心作用。
只消攜上一只輕盈順眼的皮箱,塞滿各種新鮮古怪的念頭和勇於嘗試的態度。只
要願意離開,隨時都可以踏上旅程,只要離開起始的定點,旅行的拓樸空間便就
此展開。


旅行 = 發現

旅行通常需要媒介,用以承載浮動的生命。它可以是作為載體的交通工具:一列
火車、一艘遊艇、一輛機車,這是身體的位移;它也可以是作為載體的生活文化:
一首情歌、一本小說、一幀油畫、一部電影,這是精神的遊歷。旅行必然是全新
的體驗,空前的感受。所以它可能是你在喧鬧的街道中發現的片段寧靜;可能是
在毫無目的的城市漫遊中觀察社會現象的枝微細節;可能是在戀人親暱的鼻息間
察覺,愛情是浪漫誓言或是謊話連篇;可能是凝聚孤獨、品嚐孤獨、進而享受孤
獨的過程。

此時,旅行的拓樸空間被急速擴張,成為一種生活的革命。它並非點與點之間的
跳動,而是一連串無法被切割化約的發現過程。旅行將你從獨立封閉的個別空間
中剝離,綿延成一條與自身記憶 / 經歷互相對照的另類軌跡。


旅行 ≒ ∞

旅行的另類拓樸學拋棄掉傳統的距離概念。旅行可能發生在你恍惚的瞬間,像是
一種念頭,類似於神遊。它無需地圖,也無法被預期規劃,其目的在於改變而非
終點。正如「∞」的形象,指涉的正是滑向無盡旋轉變化的「莫比斯環」。然而
我使用「近似於」的符號,當中的不定性便是來自於意念,當你停止對旅行的想
像時,旅行便有了範圍。


旅行 × 電影

旅行和電影的關係是互為主體的發現過程。你可以在一段旅程中,發現車窗外更
迭不斷的風景像是電影的時延,變換多端的氣候猶如電影的敘事;同樣地,你也
會在一部電影裡,體驗跨洋的異國情調或是異常的生活冒險。

這是旅行進入影像的時代。上述的三種旅行另類拓樸學概念隱約建立起旅行與電
影的聯結。電影的旅行是一種離開,脫離日常的熟悉;是一種發現,探索熟悉裡
的陌生;是一種無限,當你鑽進電影的神遊天地時,電影與現實交綜而成的複雜
互文提供你一個永無止盡的冒險空間,我們可以從一部電影的結束漫遊至另一部
電影的開始。電影的旅行,其目的在改變而非終點。

其實,電影理論家們正是竭力於探索電影中各種旅行方式的一群人,不論是透過
巴贊的電影寫實觀,從中發現真實生活的細節;透過維托夫的電影眼,紀錄城市
漫遊者的行旅;還是透過愛森斯坦的電影蒙太奇,雕刻情緒的波紋、形塑真實的
幻覺。一部好電影,可以讓離不開定點的你一舉囊括多樣化的旅行,可以讓撥不
出時間的你在一百分鐘內的每個瞬間體驗一段冒險。在漆黑的電影院裡,眼前的
銀幕框正引領著你,走向線性生命的一次分裂,偶然的裂變,它像是一個出口,
通向自由的契機。

或許你會懷疑,我描述的電影不在你的印象中,但是:

如果走進《樂活俱樂部》你就能享受無拘無束的樂活人生;如果步入《海鷗食堂》
你會發現異鄉最美好的事物是簡單的生活儀式;切記,不要被荻上直子在純淨舒
適的影像裡滲透出的一抹幽默給嗆到了;如果欣賞《昆蟲Life Show》你會驚
覺一切最爆笑的想像正在你的身旁蔓延;如果參加《巴黎單身派對》你會領略到
最講求效率的資本化愛情;如果聆聽《東京狂想曲》你能體驗異鄉人對陌生城市
最狂野的想像;如果遭遇《波多西行旅》你可以在兩種媒體形式的差異對照中見
證一個城市的興衰;如果靠近《老人與貓》你能感受到夾雜愛、恨與鄉愁滋味的
異鄉漂流;如果加入《我的庫德斯坦之旅》你會發覺旅行最悲苦的一種形式是烙
印著原鄉想像的離散;如果看到《三隻猴子》你會在影像中感染到人性最緘默的
疏離。

如果你旅行經過南方,請記得走進生活裡的電影以及電影裡的生活,那裡有一切
你意想不到的驚奇…


(原文刊載於「第八屆南方影展影展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