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17日 星期三

革命武器或「藝術」作品?-從電影《塗鴉轟炸》談「塗鴉」


電影《塗鴉轟炸》中從塗鴉客的角度以豐富的節奏韻律與視覺效果呈現了塗鴉短
暫的歷史,以及地域性【1】塗鴉運動與法律的對抗過程。然而,在MTV式的風格
侷限下似乎未能說更多,我就有感而發,試著從塗鴉的意義、藝術性與合法性作
一點個人感想與討論。

如果說,「簽名」是人性本質的具體化,那麼,在這個進入「擬像」(simulacrum)
階段的社會,集體的街頭塗鴉運動【2】似乎作了一些回應。原因在於這些塗鴉客
藉由游擊式的街頭塗繪來表達自己,拒絕成為制度中邊緣化的族群,要求實現
屬於自己的現實,但是,那些牆上的名字【3】卻不是他們的真名,而是「化名」
,這種化名行為就是「虛擬人格」的嘗試。城市的母型早已成為符號的俘虜, 
生活中的一切逃不開符號的差異操作,而塗鴉藉自身內容的匱乏作為空虛的能指,
指向虛無而闖進城市盈滿的符號領域。

布希亞在〈冷酷的殺手或符號的起義〉文中論道,塗鴉運動是「對城市的新式干
預,不是把城市當作經濟和政治的權力場所,而是當作傳媒、符號和主導文化的
恐怖主義權力時空」。塗鴉不僅是年輕人要佔據發聲的位置,更深一層地,進入
政治領域後,塗鴉的出現就是要打亂這種由符號系統組構而成的權力關係,所謂
「破壞體制最快的方式就是進入體制」,年輕人不再匿名地沉默著,而以「化名」
進入語言的象徵秩序中,依其化名的私有與不確定性反過來對抗系統,也就是
「讓不確定性反過來成為毀滅性」,破壞 / 粉碎城市的一切關連。因為塗鴉作為
一種城市的傳媒,沒有內容、沒有訊息,只傳遞虛無,而這種虛無就是力量。從
所指中逃逸,在能指上革命【4】。

於是,塗鴉成為一種擾亂城市權力網絡的革命武器,而塗鴉運動就成為一種城市
的游擊戰,正如布希亞所說「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只要用標記筆和噴墨罐武裝起
來,就可以干擾城市信號系統,就可以打亂符號秩序」,進而引發一連串群起
效尤的顛覆效應。這是為何塗鴉會被視為「遊走於法律邊緣的藝術」【5】。


然而,進而論及「藝術」,似乎又操之過急了。在我看來,「藝術」正逐漸涉及一種恐怖主義式的權力宰制(我是如此悲觀哪!)。或許,藝術的形式早已被資本
社會以消費商品收購(如Andy Warhol的作品),但是,如今藝術更被權力體制用作
「收編」反叛運動的工具。面對大規模塗鴉運動的解構性,權力結構自有解決
之道,先將它納入「藝術」的範疇,於博物館內開闢空間登堂入室,並將之加冕
為「塗鴉藝術」!?

如同二十世紀初杜象甚具破壞力的現成品(ready-made)-《泉》、波洛克有看
沒有懂的抽象表現畫作、波依斯驚世駭俗的行動藝術,因為它們無法持續的
顛覆性,如今都放置在博物館中被永恆的歌頌;「塗鴉」-這個「新鮮」的
藝術形式,也開始在博物館內佔據醒目的一角,Keith Haring、Jean-Michell 
Basquiat的塗鴉軟弱無力地趴在展示櫃內,如此,塗鴉的內容也因藝術的收編而
衍生出豐富的意義;甚或,在限制、舉發街頭塗鴉無效後,反其道而行地開放
一個空間以規範塗鴉的游擊特性。於是,塗鴉被藝術回收為一種美學觀,如同
所有作品無法為人所理解與接受時,人們通常採取的反應。

即便如此,塗鴉還是未能完全逸出法令的禁制,於是便產生了兩種標準-「合法
塗鴉」 (在政府的規定下的塗鴉與以藝術之名進行的塗鴉創作)和「非法塗鴉」 
(持續在街頭游擊、閃躲警察、從不現身的塗鴉客)。前者是以塗鴉進入主流的
「藝術家」,後者是以化名尋求自由的顛覆者,兩者之間尚未斷裂,而是形成
一道連續光譜。我更期待,「塗鴉」在完全躺入藝術殿堂前,還能有持續擁有
作為抗爭與批判的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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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片中以洛杉磯為例,但是塗鴉運動已經是一種全球性的運動了。
【2】這裡指的「街頭塗鴉」,如電影中所指出的,當然不含政府設置的牆繪壁畫
與街景藝術。
【3】塗鴉通常以英文拼字為主,並在字型上尋求特殊的呈現方式;後來也出現以非
文字的圖形作為內容。
【4】或許塗鴉並不能如「簽名」般體現人格特質,只能如幽靈般地指稱「我曾在此」
,因此勢必將內容指向無意義,只能從形式上的變化來辨認並尋求革新。
【5】如電影所指示的